where `id`='6854' limit 1一派清波沱江水_湖南凤凰游记攻略_山水旅游黄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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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派清波沱江水

湘西凤凰假期旅行社 | 发布于2007-04-07 11:07:00 | 来源:转载 | 目的地:凤凰
                                                     
                          一派清波沱江
     去沈從文墓的那天是一個下午。
  上午拜謁沈從文故居。在故居的牆壁上,看到一幀沈從文與夫人張兆和生活氣息很濃的照片。那是一九八二年,沈從文返回故鄉的途中游覽張家界金鞭溪,白發蒼蒼的沈從文坐在潺潺流水的溪邊石子上微笑著,張兆和看到沈從文的衣領沒有翻好,上前彎身輕輕地給他整理,攝影者凝固了這個動人的瞬間。據說這是沈從文生前最喜歡的一幀照片。因為這里一切都表現了平實、自然。崇尚自然是沈從文的審美標准。記得有人這樣對他評價:他的人格、生活、情感、欲望、工作和與人相處的方式,都是平常的狀態運行。
  沿著沱江邊河街的石板路蜿蜒前行。小巷幽深靜謐,極少行人。心也是靜靜的,仿佛是一次朝聖。江邊吊腳樓客棧的門檻上安靜地坐著一個小女孩,身旁是一只黑白相間的小狗。她們都用大大的單純干淨的黑眼睛溫和地看著我們,就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想起《邊城》里的渡口一個女孩和一只黃狗的故事,不由自主地端起相機,把女孩與狗攝入畫面。長大了,她會又是一個翠翠嗎,客棧或許也是人生的一個渡口,那么她的心上儺送又將在哪里等待著她呢?
  我們棲居的客棧在虹橋西面。窗外的沱江日夜流淌,不遠處,有道水壩,平緩的江水流到這里,就高聲唱起一些或歡快或憂傷的歌。夜深人靜,濕濕的霧氣總是把江水悠長的歌唱飄送到我們的窗口。像月下的一樹梨花,把明明暗暗的歌聲搖曳在夢鄉。朦朧中分不清是漂浮在翠翠夢境里的美妙歌聲,還是《湘行書簡》中新婚的作者在沅江河流上向他的三三描述的“滿河是櫓歌浮動”。
  小巷依偎著沱江向前伸展。過了奪翠樓、萬名塔。看著白色的塔影在清波上蕩漾,想起在一個雷雨之夜倒塌的那座白塔。雖然也知道邊城的故事發生在離鳳凰几里遠的茶峒,但誰又能說作者在描寫《邊城》里的那座白塔時,眼前沒有浮現沱江邊這座從小就熟悉的萬名塔。
  連接小巷的出口是一條江邊小道。小巷幽幽,沱江悠悠。一波碧色的江水深情地伴隨著我們。有水相伴的路是踏實的。
  水從沈從文的出生故居鳳凰古城緩緩流出,一直流向城外的南華山,流向沈從文的墓塋所在地。流水忠實地貫穿了一個偉大生命的起點與終點。
  一派清波靜靜地流淌,已望不見那個逃出學塾在水里嬉戲的頑童。還是一邊戲水一邊把用朱筆寫了字的手高高舉起嗎?江面偶爾有水鳥掠過,濺起的水花與那個小小少年在罰跪時所想象的河中鱖魚離水后的撥刺聲相似嗎?“我感情流動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給予我的影響實在不小。……我認識美,學會思索,水對我有極大的關系。”后來沈從文在《從文自傳》中這樣深情地回憶童年中的水。
  如果說水把一串串明快的水珠濺滿他的童年,讓他用一顆純真童心為生活中一種新鮮聲音,新鮮顏色,新鮮氣味而激動跳躍,那么在他走向青春的時候,水又給他年輕躁動不安的心帶來了什么呢?
  在軍隊做小小書記官無所事事打發流水一樣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最要好的朋友溺水而亡,他在心里第一次發生了對自己的疑問:“我病死或淹死或到外面餓死,有什么不同?……連許多沒有看過的東西都不能見到,許多不曾見到過的地方也無從走去,真無意思。我知道見到的實在太少,應知道應見到的可太多,怎么辦?”他久久佇立江邊,苦苦思索著。江水從腳下滔滔流過,流過荒野和峽谷,流向他眼睛望不到的遙遠天邊。他的生命也像江水一樣,渴望著向未知的世界奔涌而去。“好壞我總有一天得死去,多見几個新鮮日頭,多過几個新鮮的橋,在一些危險中使盡最后一點氣力,咽下最后一口氣,比較在這兒病死或無意中為流彈打死,似乎應當有意思些。”他一遍一遍地追問著生命的價值與意義,這些追問像一道道的漣漪朝他的心靈深淵蕩去。
  江邊几天几夜思索的結果是:沈從文沿著沅江順流而下,几經輾轉,終于站在了北平城的前門箭樓下,帶著20歲的年輕生命“來學那課永遠學不盡的人生了。”從故居到墓地,這段沱江的流水不算長。從出生到死亡,在歷史的長河中更不算長。但是一個有意義有價值的生命,將會贏得一代又一代人的尊重與敬仰。那綿綿的思念就是悠長的河流,從一顆心流向又一顆心,從一片情感的浪花涌向又一片情感的浪花。
  南華山腳下,看到山岩石壁有“沈從文先生墓地”。一樹冷艷的紅梅獨自開放在春寒料峭的二月。
  沿青石板路拾階而上,來到半山腰的一條甬道。先見黃永玉書寫的一塊立碑:一個士兵不是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前行几步,又見一尊几乎未經雕琢的粗礫岩石,上刻有: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
  我們沒有停住腳步,而是穿過甬道繼續前行。如同打開一本巨著,看過前言和后序,期待著走進精彩的正文。
  前面已沒有了石板路,而是泥濘山道。暗自詫異。待爬到山坡頂上,竟然是一片菜地。向菜農打聽,告知我們途徑的山腰就是。大吃一驚,覺得不可思議。著作等身,在國內外文壇上享有崇高聲譽的一代文學大師的墓地,竟然是如此簡潔、平實。沒有高高隆起的墳土,沒有規模氣派的台階墓道,沒有几進的寬闊平台,沒有精雕細刻的漢白玉護欄。甚至也沒有墓地常見的那些松柏,岩石旁栽種的是一些南方普通的樹木。岩石下生長著一叢叢茂盛的蘭草,那也是一種南方隨處可見的植物。一切都像是山路邊隨意自然的景致,很容易令人擦肩而過。比如我們。
  從山坡又返回墓地,徘徊流連,感慨悵嘆。
  又去讀岩石上面的話,就羞愧。
  我們用世俗的思維,當然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無法真正認識人世間大寫出來的“人”。
  久久地沉浸在一種震撼中,一種人格力量的震撼。
  后來我們說,這墓地完全符合沈從文生前的行為准則:自然,親切,平實,低調。又想起了故居里張挂的那幅照片。
  真是文如其人,墓如其人啊。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這話刻在硬硬的岩石上,也刻在沈從文柔柔的心靈上。讀《從文家書》,夫人張兆和在后記中感慨道:“從文同我相處,這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真正懂得他的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壓,是在整理編選他遺稿的現在。過去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過去不明白的,現在明白了。”這篇后記現在也被刻在沈從文墓地的石壁上,讀來令人唏噓不已。一個偉大的心靈,永遠是孤獨寂寞的。
  沈從文從20年代初登上中國新文學的文壇后,寫了大量的作品,到30年代,他在思想藝朮上臻于成熟,寫出了《邊城》、《長河》等具有不朽魅力的名作,被譽為“中國現代文學中一個最杰出的、想象力最丰富的作家”。建國初期,正值創作的巔峰,准備“好好的來寫一二十本文學作品”的沈從文,突然在文壇上銷聲匿跡,轉行到歷史博物館。對于這一切事件的背后,沈從文承受了怎樣的壓力與痛楚,怎樣的撕心裂肺的難言之苦,我們無從知道。我們只是知道在這期間沈從文用拿慣了筆的手拿起了刀片划向了自己的血管,書寫著另一種生命的悲歌。那些冷艷的血滴,并不比寒風中的紅梅稍有遜色。讀讀沈從文在這段時間寫給夫人張兆和的那些囈語狂言吧:“為了你們,我終得掙扎!但是外面風雨必來,我們實無遮蔽。我能掙扎到什么時候,神經不崩毀,只有天知道!我能和命運掙扎?”“很奇怪,為什么夜中那么靜。我想喊一聲,想哭一哭,想不出我是誰,原來那個我在什么地方去了呢?就是我手中的筆,為什么一下子會光彩全失,每個字都若凍結到紙上,完全失去相互間關系,失去意義?”這些真實的內心獨白,這些長歌當哭的傾訴,讓我們看到生命的孤獨彷徨和無望。一個柔弱的生命在巨大的險惡命運面前是那么無力無助。心腔里的血,就這樣沿著悲哀徐徐流淌,刺目的鮮紅是一種無聲的控訴。
  “獨自站在午門城頭上,看著暮色四合的北京城風景……明白我生命實完全的單獨……因為明白生命的隔絕,理解之不可望……”這是1951年沈從文剛到歷史博物館后不久,給一位青年記者未發出的信。當夕陽把一抹殘紅映在暗紅斑駁的宮牆,這份濃重的不被人理解的孤寂與傷感,又讓人想起獨自開在墓地那株梅,“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如果說世人不理解沈從文內心深處的那份傷感孤獨,那么墓前日夜流淌的沱江應該解他,懂他。“水的性格似乎特別脆弱,且極容易就范。其實則柔弱中有強韌。”沈從文的孤寂傷感似水靜靜地獨自在心的山谷里流淌﹔沈從文的強韌更像是水,不動聲色涓涓細流,在城樓敗舊的雕花格子窗下,在落滿歷史塵埃的故紙堆里,寫出了極具價值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他以水磨石穿的力量,展示于世人一種強韌的生命姿態。溫和,從容,但不乏倔??。
  文革時期,沈從文被罰每天在天安門歷史博物館打掃女廁所,他用自嘲的口吻對侄子黃永玉說,這是造反派領導、革命小將對我的信任,雖然我政治上不可靠,但道德上可靠……
  但又有誰能說清楚在這緩緩流水的從容底層,又包涵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苦楚悲涼。有一個細節給我印象頗深。文革結束后,開始興起沈從文熱,一次記者采訪沈從文。談到文革打掃廁所一事,其中一位很年輕的女記者感動地上前擁著沈從文的肩膀真誠地說:沈老,您真是受苦受委屈了!此時,沈從文突然抱著這位女記者的胳膊嚎啕大哭起來,哭得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什么話都不說,就是不停地哭。人生那些錐心泣血的痛,就這么在水中洶涌翻滾,決堤而出。
  從墓地下來,站立江邊。久久看著涌動不息的流水。這是一個很經典的場面,這個場面自從在几千年以前被一位智者點破,就一直反復出現在多愁善感的文人筆下,我們似乎無法拒絕經典。
  50年代初,沈從文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他的小說集的序言中不無傷感地說到:“我和我的讀者都將老去。”不知沈從文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里是否涌現出“子在川上曰”的無限感嘆的悲涼心境。“逝者如斯”。果真“逝者如斯”?當繁華散盡,塵埃落定,沈從文“用文字,在一切有生陸續失去意義,本身亦因死亡毫無意義時,使生命之光,煜煜照人,如燭如金。”水把隨波逐流的物質帶走,而那些有價值的文字,那些人類文化的寶貴遺產就沉甸甸地永遠留在了歷史的長河,讓我們在千年的流水中凝視著沉留水底的精神瑰寶,感動著人類所具有的尊貴與美麗。
  大江流水浪滔滔,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我永遠不厭倦的是'看'一切。”墓地依山傍水,沈從文與身邊的流水以清麗的眼,對過眼煙云的世間萬物凝眸,看盡一出出歷史舞台的悲喜劇。在沈從文墓地內側的山壁上,有民國初遺留的一條石刻:興廢周知。石刻是他人的石刻,抑或他人的心境,但此刻讀來,卻頗耐人尋味。
  夜晚到北城門跳岩放河燈。那是用普通紅紙做成荷花狀,平底中心安放一小截蠟燭,點燃后放到江里。河燈閃爍著一團幽幽的光,愈漂愈遠,跳過河壩,一直向虹橋那邊漂游去。最后,就像一些星子在夜的天邊處閃爍著。
  我們旁邊是一群少男少女,他們別出心裁,把一根根焰火禮花像旗幟一樣插在事先疊好的紙船,點燃后,小船帶著一蓬蓬盛開的絢麗煙花眩人眼目地在水波上滑行,哧哧燃燒的聲響,裊裊繚繞的青煙,以及水面五光十色的斑斕倒影,一切都是美侖美奐,絢爛之極。惹得岸邊一陣陣羨艷的喝彩。把那些靜靜燃燒的河燈襯托得愈發平實,普通。
  河燈沖過前面的水壩,又平穩地繼續向前漂游。那些熱烈綻放禮花的小船,在湍急的流水中卻沒能漂遠,許多小船還未待煙花燃盡,就船傾沉水,它們沒有一只能沖過水壩。過分的喧鬧破壞了它們內在的定力。
  就想象著,把北城門樓下那個小姑娘攤前的河燈都買下來,點燃放水,看它們像一道長長的彩帶漂過虹橋,漂向南華山腳下……
  當年張兆和站在虹橋上,目送兒孫們攜帶沈從文的骨灰和她積攢了四年的花瓣,乘舟順沱江而下,骨灰撒處,沱江上開滿了美麗的花,從水門口一直到南華山麓。
  沱江用一派清波擁抱了一個至善若水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