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看 沙 坡 头
李玉真
我对沙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柴达木和敦煌，青春经历了风沙的洗礼，中年又历经风沙的挑战。几十年与沙为伴，几乎每天都从黑发里梳下沙子，每周洗衣前都从衣兜里抖出沙砾。刮大风时，吃饭沙子咯嘣响，走路沙子直打脸。大风过后，睫毛上，眼角里，鼻孔里，尽是沙。姑娘时的我，有一次面对狂风沙潮不能去上班，就设想在宿舍和单位之间挖一个地道；有一次远在家乡的母亲病重，因刮八级大风汽车停运我不能及时回家看望，只能望着风沙流泪。沙呀，为它愁，因它怒，不见它却想它。出身在柴达木和敦煌的孩子，是玩着沙长大的，一些孩子夜晚听不见风沙声就睡不着觉。我虽然不至于如此，但在告别柴达木和敦煌时，都将沙子装进玻璃瓶里，像带宝物一样将沙带走。
有机会去宁夏，我自然很高兴。听说那里有与敦煌鸣沙山一样奇妙的自然景观----与水相依的沙山。沙山与水的完美结合吸引着无数渴望解读大自然之谜、欣赏大自然之美的人们，吸引着我。
我去宁夏银川附近的中卫县沙坡头，是2004年春意盎然的4月，那是在中油西气东输管道公司帮忙期间参加西气东输宣传工作会议。主办会议的中油西气东输管道公司党委副书记李伟说，会议在银川举办，就是为了让宣传工作者们到沙坡头参观西气东输天然气管道中卫黄河跨越现场。我想，黄河跨越的钢筋铁骨与沙山一定会融为特殊的人文景观，沙坡头将更有韵味。
会议的第二天，与会代表们就去了沙坡头。车上，一位导游姑娘在介绍宁夏，介绍银川。我虽然第一次踏上这片塞上土地，却像熟悉朋友那样熟悉她。孩提时在“江流宛转绕芳甸”的南方长大，从大人们的交谈中知道北方的宁夏银川平原也很美，叫“塞上江南”，便对遥远的银川有了向往。后来先后在柴达木与敦煌工作，青年的我就爱看敦煌的历史。公元1038年西部羌中的党项族人李元昊创建西夏，疆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占地“两万余里”。其中敦煌也被西夏占领，而且在莫高窟建窟以来统治过敦煌的几个少数民族政权中时间最长,同时西夏早期在莫高窟建窟多达总数的88%。而西夏的 都城兴庆就是如今的银川。从书中得知，银川的西夏王陵和所有西夏遗迹已把十帝一百九十年的辉煌历史永远镌刻在人们的记忆中。后来有两个宁夏的剧作家与我在大学同窗，我又从他们的歌舞剧中听见牛头埙的轻扬，看见占卜的厮乩舞，还有从成吉思汗的战灰中走来的契丹武士、党项老者、回纥少女……他们为我展开了一个古西夏长长的历史画卷。而此时我没有在意导游姑娘简约的介绍，我心里想的只有沙坡头。
沙坡头在银川西南约300里处的中卫县。会议代表乘坐的几辆汽车向西南行驶着。按黄河的流向，我们是顺着黄河沿岸逆流而上。出了银川虽然还看不见黄河，但我的心却感受着狂飙的河风，领略着汹涌的浪潮，脑海里叠映着正在滔滔白浪里为铺设输气管道架设跨越桁架而顽强奋战的勇士们。这时，沙山已从我的渴望里隐去，令人激奋的建设情景成为整个沙坡头的形象。我真希望早一点看见沙坡头。
宁夏虽有“塞上江南”之说，但是从银川出来我并没有看见什么塞上江南的美景，黄多绿少的土地使我想起了宁夏人的另一句俗语：“有水赛江南，无水泪也干”。我无意间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寻找找水的女人。我的学友、著名西部女作家张冀雪描述过宁夏一个叫羊路的地方缺水的情形：小媳妇套上小黑驴，把小女子搁在驴背上，一条深褐色的羊毛口袋横搭在驴脊背上，出去找水。去一趟就是整整一上午，驮回来的只是两大坨冰……这情景和这一路黄色令我心情沉重，我的记忆中又跳出了西海固一个令人心酸的笑话：大旱之年，滴水贵如油。一个村的支书说不洗脸也不是办法，就在早晨下地干活之前，让全村人排成一字队形，支书就喝一口水，把头使劲一甩往村民脸上一喷，这就算让大家洗了脸。
国家为了让西海固人民脱离“三年两头旱、十种九不收”的困境，把开发宁夏红寺堡列入“九五”计划中的扶贫扬黄工程。20世纪末，经5年建设，引黄灌溉，红寺堡由寸草不生的荒塬变成了绿树成荫的人工生态绿洲，西海固山区有部分乡民迁到了红寺堡新村。西气东输宁夏段总长274公里，主要就在中卫县和红寺堡。西海固在南部陇东山区，沾不上黄河的边。中卫虽托起黄河，却也不是黄河的宠儿。在中卫的西气东输建设者，也难免遭遇干旱吧？
我们的几辆车停在路旁，几位穿工衣的石油人为下车的代表们介绍路边种有小树的沙地，又把手指向望不到边的远方，说，这里只是沙坡头边缘，管道在地下，我们正在恢复植被，增加树苗。我以为只是去参观跨越黄河的现场，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我开始认识沙坡头。沙坡头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面积有1.3万公顷，是全球环境五百佳之一。西气东输工程穿越这个自然保护区边缘地带只有4.5公里。在中卫县的管道铺设，为了避开自然保护区，工程改变了设计线路，增加了20多公里管线，还增加了跨越黄河这个工程项目，不仅施工难度加大，而且投资增加了数千万元。像这种不惜代价保护自然环境的措施，西气东输工程中有很多很多。
此时令我感动的是，西气东输建设者在宁夏这片干旱之地奉献着真情。眼前的俩小伙一个姑娘，为了让小树解渴自己却干裂了嘴唇。看见他们就会想起西海固山民，想起找水的女人，更让人想起把红寺堡变成生态绿洲的人们。他们已经把自己融入其间。我问他们，变得跟旱地似的，难受吗？小伙和姑娘说，没啥，习惯了。那无所谓的语气、不在乎的神态，正是一种精神在飞扬，飞扬得那样自然，像春风中兰花的芬芳一样。短暂的接触简短的对话就使人相信西气东输在宁夏有一支很棒的建设队伍，吃苦耐劳不在话下，实现建设绿色管道的承诺不在话下。
我的情思牵挂着那干裂的嘴唇和那不在乎的神态，随汽车奔向新的目标。一条大约10公里长的干涸河床开始与车轱辘叫劲，不太圆滑的大小石砾让我们的车上下蹦跳左右摇晃。走捷径就得冒风险，这原本是河水的路,不是车道。司机的水平不错，我们顺利走过了坎坷历程。爬出小河道，投入“大河道”，公路两边的山峰默默相望，绿色填进荒凉的眼眶。导游姑娘说，就要看见黄河了。满车的人都有些兴奋。
黄河在山脚下闪现，一时间真假难辨。尤其是180度大弯曲跟天仙舞银绸一般，正巧绕出马蹄形的翠绿色河之洲，更叫人怀疑自己已飘然入画。其实“九曲黄河”之称古已有之，九，是指多。黄河从源头到河口，干流主要大湾有6个，其中180度的大湾就有3个，90度的大湾有两个，45度的大湾有1个，小湾不计其数。眼下的只是小湾。中卫县倒是一个180度大湾的开头：黄河从中卫沿贺兰山转弯向北，至内蒙临河县受阴山阻挡折向东，到托克托县骤然掉头沿吕梁山南下，绕了一个马蹄形的大湾，成为宁蒙平原上的河套。“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指的就是这个大河套。眼下的小湾可以算一个小河套了，自然也属富饶之地，看这葱茏的绿庄稼，就可以想象可观的收成。
小河套给人好心情，像“花儿”的起音；也像“花儿”开头的比兴，“左面的黄河右面的崖/崖根里渗出个水来……”比兴之后，主要内容就闪现出来。中卫黄河跨越工程已于2003年11月29日安装成功，我们即将看到的是西气东输管道在黄河上的最后一个跨越，是西气东输建设者值得骄傲的又一个成果。当我听说这个工程是四川油建承建的，不由得肃然起敬，赞美之词脱口而出：“四川油建很棒！”我们曾经在青海格尔木建设青海油田百万吨炼油厂，并肩战斗两年。只要是高新尖端的吊装、建筑任务一定是川建来干，川建雄风在昆仑山下如雷贯耳。由川建来“唱”，这首宁夏“花儿”肯定很动听。
到了。这是紧依黄河的一片沙地，简易工棚与尚未成材的白杨小树林组成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如歌的小营盘。站在河岸瞻仰横跨黄河的钢铁巨龙，宛如黄河激流在胸中回旋。一位川建的负责人向代表们介绍：宁夏境内黄河河底处于地震带，地层结构不稳定、裂缝多，不能挖隧道，我们就用跨越。为了保持跨越的高稳定性，我们采用了先进的倒三角形钢制多跨桁架结构。跨越工程总长540米，托载输气管道的桁架有5个，每个架在两边桥墩上的单跨桁架长85米、重54吨、高6米、宽4.5米，是目前国内管道跨越同类结构形式中首次采用的跨度最长的天然气管道托载桁架。
此时阳光灿烂，风平浪静，总是扮演主角的黄河驯服地躺在钢铁巨龙的脚下，成为最好的陪衬。此时非彼时啊，甘宁段的负责人介绍，四川油建在施工中，遭遇黄河主汛期，遭遇30年不遇的两次洪水袭击，连沉重的钻机都被冲入水中。川建人是怎样抗洪保施工的？洪涛巨浪里铸就了多少英雄好汉？是的，只有英雄好汉才能击退灾害的袭击，让建设者的钢筋铁骨与气魄巍然屹立在黄河之上。这就是形象的西气东输精神。
代表们纷纷以黄河桁架为背景，留影纪念。这时我去河边与一位60开外的当地老人交谈。他说，工棚边的白杨小树林是孟家村的村民们种的，他们（川建）为我们安装管道，我们就为他们种树。这位老人正在黄河浅水里插栽枣树苗，他说，他们施工完了就要走，吃不上枣了。他那黝黑的脸上全是遗憾。
川建人不会遗憾，西气东输建设者都不会遗憾。他们创建八千里管道，把清洁能源输送给沿线人民，拉动沿线的经济，他们的心愿正在实现或者即将实现。在宁夏，总有一天，人们不再讲西海固那令人心酸的笑话，羊路的小媳妇也不再赶着小黑驴去远处驮冰。总有一天，红寺堡那样的生态绿洲会接连出现。
美好的前景给人美好的心情。带着这种心情，我去了沙坡头的沙山。走进沙山，就觉得似曾相识，不同的是，鸣沙山像一位披着银色大氅的天将，环抱着小巧清秀的月牙泉，宁夏的沙山却像一个枕着浩浩荡荡的黄河之肩的金光闪耀的赤子。我心中的愉悦在脸上绽放，不仅因为又见久违的沙子，你看，这沙山真像一个比喻----西气东输的建设者不就是母亲河身边的赤子吗？
我禁不住捧起黄沙，包在手绢里。宁夏的沙子与柴达木、敦煌的沙子一样，是我的珍藏之物。那是故事的浓缩，那是回忆的钥匙，那还是一个心灵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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