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家乡的春天 [上一篇]

[ 2013-10-17 23:34:00 | 作者:libin | 出处:转贴 | 天气:晴 ] 字体:

在江南的春天里,我也会想到家乡的春天,老家的春天来了,最开始饱满的是樱桃树的花骨朵,玫瑰色的花衣包着粉白色的花骨朵,像美丽女人的胸衣半包

在江南的春天里,我也会想到家乡的春天,老家的春天来了,最开始饱满的是樱桃树的花骨朵,玫瑰色的花衣包着粉白色的花骨朵,像美丽女人的胸衣半包裹着乳房,那是家乡春天最早最美的气息,之后是桃花的花骨朵,李树的花骨朵依次饱满绽放,在枣树开始一身密密匝匝的黄色小花芬芳开满树的时候,那就是春天过去,夏天开始了它的季节。

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春草,是家乡春天来临最铺天盖地的讯息,它们会在梨花已经敞开心扉茂盛开放时漫山遍野地钻出来,人这时会震撼它们无处不在又微如尘埃的生命。

在家乡早春里,风吹在脸上不再像刀子,但依然清凉,厚重的大地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寒冬中苏醒过来,山坡上没有长树的地方,野草依然枯黄,在以后春天的日子里,太阳一天天温暖,风一天天温暖,大地慢慢苏醒,最柔嫩的绿色最终覆盖整个大地,从穷人的角度讲,这也是四季中最可怕的青黄不接日子,生活优裕的人们说这是人间最美四月天。

小时候,早春里,村里的孩子喜欢拿着锄头去山坡上找一种叫“鸡腿”的根茎植物,它趴地而生的老去叶子是干枯的黄色,中间要老未老经过一个冬天折磨的叶子是褐色,混在草丛里,发现它们很需要眼力,它下面那个像鸡腿的根茎能吃,还有点甜,幼小的孩子拿着锄头在早春的草坡上笨拙刨“鸡腿”是我小时候对早春很深的萧瑟记忆。

从时间讲,我对家乡春天最早的记忆来自大人所讲的真实故事,一九四二年那个春天里,本族二爷带着自己八岁的小女儿,去这样的草坡上想给她挖“鸡腿”这类的东西吃,可能“鸡腿”早被挖完,二爷开始挖另一种植物,这种植物长着像韭菜一样的叶子,根茎下面长着一个像独蒜一样的果子,这东西不能多吃,生吃还有一点毒性,饥饿的小女孩生吃多了,脸色发乌肚子绞痛,二爷在山坡上抱着他痉挛的小女儿无可奈何,抱回村里,村里的人们也无可奈何,看着小女孩慢慢疼死。

十几年后,家乡的春天花儿依旧按照自然的安排依次有规矩地开放,饥饿依然是人间的主题,有些年还像寒潮一样盘踞在这片大地,经年不去。村庄东头最大的老榆树在一个春天里再没能树干挺拔,叶子在春风中安宁生长,它被放倒,饥饿的村民先剥了它树干上的皮,再刨根问底,剥了它树根上的皮吃掉了。大人们经常讲,在青黄不接的日子里吃野菜糟糠还吃观音土的往事,他们说有些年,黄荆树的叶子哪长得起来!一长出来就被捋下来煮着吃了,黄荆树叶子冒芽生长的日子正是家乡人间四月天的日子。

又过了几十年,我到了江南那个城市读书,系里那个湖南的老教授,他一个五岁的女儿,一个半岁的女儿,也是在我老家人放倒村头老榆树那个年代的春天里饥饿夭折的,她们没能像春天的嫩芽一样在她们春天的岁月安宁生长,再走完一个人自然的生命。

农历三月是老家乡下认可的真正春天,那种长着锯齿一样的茅草开始旺盛生长,它们会像麦子水稻一样,先抽穗,最后绽放成狗尾草一样遍地迎风招展的白色花穗,如果在田野里,手不小心被镰刀割伤,扯一把按在血口上,很快就能止血。它的花穗在还没有抽开的时候,是能吃的,这种草在坟茔上最为茂盛,在田埂上长得也还可以。春天温暖的阳光下,草叶子泛着光泽随微风摇摆,孩子们在上学来回的路上,跑到这种坟茔上,去拔它正在抽穗的包衣,剥出像青白的小蚯蚓一样的花穗,昂着头把它送入嘴里,我们认为这样吃是对饥饿最夸张的表达仪式,也最为快乐。那时的孩子大都没有内衣,春天中午的太阳把他们晒热了,就解开棉袄上用布条做成的扣子,营养不良的胸膛一下子就露了出来。

高高隆起的坟茔下有茂盛的野草,也是挡风的好地方,顺着坡度躺着,人很舒服,小时候,正午躺在坟茔下的青草上,手里拿一把拔来的这种包衣,在温暖的阳光下边晒太阳边剥着吃,心情很舒心,日子很慢。那时,我还没读过臧克家写的:“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埋葬。”

三月里,家乡的菜园里,蛐蛐蟋蟀最先拱出春天的泥土,蹲在土地上晒太阳,大人们在菜园墙根边种下种子,它们很快会在春天里冒出来,柔嫩的叶瓣上面,那两瓣瓜子壳还会留在上面,很快它们就会快速爬满矮墙,在夏天结下果实,在秋天还没结束前再衰老枯黄。

村门口瘸腿三爷的菜园土墙根下的芍药花会冒出紫色的嫩芽,整个村庄只有他的菜园边有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植物,这种嫩芽破土而出后见了阳光就疯狂生长,很快就有鸽子蛋一样的花蕾长出,像城里的棒棒糖。我这时候会窜到他的菜地边,不是欣赏这种棒棒糖一样的花蕾,那时候我还根本没有见过棒棒糖这种城市的东西,我是来爬一种叫香椿的树,摘它上面的嫩叶子,炒熟了能吃,田埂上有一种灌木的嫩叶在春天里撸下来,放在粥里也极好吃,有一种植物的清香。

村门口的菜地里,土里总有很多很古老的碎小瓦片,刨也刨不尽,少年后,在温暖的春天里,我在村门口自己家的菜园挖地时,会捡起这些带着泥土湿润的瓦片端详,在春天迷幻温暖的阳光下,会想到一代又一代来过世上又化为尘土的祖先,泥土化为精血,精血化为人,人又化为泥土,想着自己有一天也会化作尘土,太阳却依然迷幻温暖,永远存在。我会这样想,还因为在我家那片菜地一头,有一个砖砌的古坟,黑黝黝的洞口露在外面,在春天里,会有粉色和白色的蔷薇花爬满坟头,形成残酷的对比。

说到蔷薇,它是一种好东西:菜地边蔷薇早春冒出来的嫩茎,它们比生在田埂边的要肥壮,在蔷薇花还没有一大丛一大丛盛开前,嫩茎最嫩,盛开时,依然有不再肥壮的嫩茎冒出来,这时候,已经长高的嫩茎拦腰折断,都还能吃,上学放学时,钻到蔷薇丛里折它的嫩茎吃,不喜欢这样干的孩子很少,虽然蔷薇刺经常把手刺得鲜血淋漓。

三月里,父亲会在院子里搭一个台子,在上面铺上厚厚的干牛粪与黑土,育红薯秧子,这东西不能在菜地里育苗,半饥饿的大人小孩,鼻子都像狗一样,能闻着味道一路跟来,把育种的红薯刨起来吃个精光。每年育红薯的日子,我难受与好奇交织。我想吃那育种的红薯,又怕挨打,我经常刨开粪土,想看下它发芽没有,其实还是想去吃它,可又根本不敢吃。

在没人的时候,我就会偷偷去拔开粪土,贪婪地看下它们粉红的可爱身子,最开始没冒芽的时候,我还会把它们拔出来抚摸下,再悄悄地把它们埋好,父亲总是奇怪我家的红薯冒芽总是要晚些,他当然不会知道我总是把红薯拔出来看下又埋好。

春天里,我家那瘦毛猪总会与我来一场躲猫猫的斗争,杏树、李树,还有枣树长在浅表土层里的根会冒出嫩芽,要冒嫩芽的地方首先是土被慢慢拱起来,我就知道那下面就是它们的嫩芽,我很喜欢这些嫩芽,希望它们长大,能结果子给我吃,那瘦毛猪就总想去拱了它们,它像有些人一样,见不得娇嫩美好的东西。我必须像防范阶级敌人一样,我用破箩筐,罩不住,它几下子拱翻了,还用挑衅的猪眼看我,我用荆棘盖上面,它那猪嘴也不怕扎,后来我把一头削尖,深深扎在周围,再围一圈荆棘与小石头,这个蠢家伙的嘴终于怕扎了。

我小时候在春天里还会做这样一件事,在屋后斜坡下的灌木林里刨开了一小块地,把能长出吃的东西的果树尽量往这里栽,我梦想建一个百果园,我就有吃不完的果实,春天还能看它们次第发芽开花;我还把菜园的蔬菜,每一样拔一棵种上面,在路边粪堆上看到的瓜秧更是我喜欢的东西,我会赶紧拔起来栽到这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栽了,我还会到下面的麦田里,拔两颗麦苗栽在上面。一切都弄完了,我就躺在旁边的野草上,看它们成长,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很温暖很踏实,我想我栽了那么多庄稼水果,我一定能不再饥饿。

青春后来到江南,江南的春天有一种美到极致的短暂美,江南淅淅沥沥的春雨也让江南的春天有了婉约的哀愁。人到江南,在它的春天里,生命、幽怨、绽放,死亡几种情绪会紧紧裹挟在一起,占据着你对春天的体会。

在春雨淅沥的日子里,雨滴无声地流淌着古老的小巷,在江南古老的小巷里,一把油纸伞款款走来,轻轻踩踏在潮湿古砖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近,那双精巧的皮鞋里面纤细的脚再敲打着湿漉漉的古砖渐行渐远,这就是江南的幽怨,在岁月无声中,一个又一个春天的江南来过,江南依旧,春风桃花少女老妪,原来是眨眼的功夫。

成年后滞留生活在江南,在对家乡的春天萧瑟与美丽的记忆中,在对江南春天的感伤与依恋中,我已经从青年走到中年。家乡这时候的春天已经没有饥饿,家乡的孩子们一部分从小就随打工的父母离开故乡,他们在春天里已经没有对家乡的印象,一部分孩子在家乡的早春里,看着父母背起行囊走出村庄,望着父母渐行渐远的背影,盼望着父母在来年的春节里回来,春天将是他们最思念父母的日子。

我小时候,是家乡春天里饥饿的孩子;他们小时候,是已经没有家乡的孩子,是家乡春天里的留守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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